“开窑砸盏”是真实惠还是智商税？

  文/摄）近年来，随着以宋朝历史和文化为背景的电视剧持续热播，宋人优雅、精致的生活方式俘获了不少年轻观众的心。建盏作为宋代斗茶活动中经典的茶器，也成为不少消费者竞相选购的“网红产品”。

  一时间，电子商务平台上销售建盏的直播日渐火爆。其中，“开窑砸盏”的直播形式，以类似于“开盲盒”的营销模式，吸引了众多网友的关注。直播中，随着主播手起锤落，一只只建盏被砸成了碎片，从视觉、听觉上给网友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力。

  “开窑砸盏”究竟是真实惠还是智商税？记者在日前召开的第二届中国工艺美术博览会上，向多家展团的参展商和参展大师进行了采访与求证。

  日前，记者登录某电子商务平台看到以“开窑砸盏”为营销噱头的直播非常火爆。直播间现场堆积了大量的碎瓷片，两位主播直接坐在碎瓷片堆积的小山上进行现场直播，一只只五颜六色的茶盏在两个主播一阵阵惊呼中像“开盲盒”一样不断地从匣钵中取出，其中不仅有建阳建盏，还有德化白瓷、龙泉青瓷、禹州钧瓷、景德镇青花、珐琅描金瓷……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记者发现，这种直播基本都是采用二人对播的形式，助手负责撬开匣钵亮出茶盏，主播负责现场鉴定，拿到茶盏会快速地直接指出茶盏的瑕疵之处，如缩釉、粘底、变形、裂纹等问题，并做出“免费送”或者是“直接砸”的指示。

  记者通过视频看到，有些茶盏并无显著瑕疵，主播却指示助手直接砸碎。直播中不少网友刷屏表示“真可惜”“送我吧”“别砸了”……主播却表示：“任何一个微小的瑕疵都不可能流入市场，这是一种‘大师精神’与‘工匠精神’，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最完美的‘艺术品’呈现在消费的人面前。”不少网友对此以赞赏、点赞、“666”持续刷屏。

  在另一个直播间，主播变身为陶瓷专家，不断地向消费者“输出”如何鉴赏建盏，介绍建盏的工艺特色及产品特色，以及精品茶盏的评判标准。随后，在开匣钵的过程中，若遇到和主播描述相符的“珍品”茶盏，便被认定为精品“窑宝”。直播中记者看到，一款闪烁着七彩光泽，并镶嵌“24K”黄金鸟头装饰的茶盏，被主播命名为“七彩孔雀”，并解释其属于“博物馆级”的典藏珍品，市场行情报价万元以上，今天只卖199元，并且只有一只，先到先得。但是，记者从商品购买链接中却看到，该茶盏的实际上架数量为20件。记者在直播间多次向主播留言询问：“明明是一件‘珍品’，为什么上架20件？”但并未得到主播回应，留言也瞬间被刷屏淹没。

  记者随后进入该店铺买家评论区看到，直播中热销的几款“珍品”建盏，月销量竟达到了近千件，有些爆款建盏的销量甚至超过一万件。

  在采访中，一位省级陶瓷工艺美术大师首先向记者解释了什么叫瑕疵品。“在陶瓷的烧造过程中，不管是采用何种工艺，都会或多或少出现瑕疵品，电烧的成品率在60%—85%，线%之间。因此，在产区会出现大量的瑕疵品。瑕疵品中包括了残次品和微瑕品。残次品就是完全失去实用价值的产品，比如开裂、炸裂、变形、粘连的瓷器。而微瑕品，顾名思义就是在不影响正常使用的前提下，瓷器在烧制中出现的细微瑕疵。比如，茶壶的把手和壶嘴轻微的歪斜、瓷土和釉水中存在矿物质而产生的黑点、泥料受热不均出现的颜色深浅不一、部件衔接部分出现的细小裂痕、口部轻微的变形、釉面收缩出现的坑洞等，都是一些不影响日常使用的细微瑕疵。”该大师说道。

  对于砸盏这件事，该大师对记者说：“砸盏这个事，在古代的官窑比较普遍，皇家御窑生产的瓷器，挑出来的残次品都要砸碎，因为在封建社会任何人都不可以使用御窑瓷器。现在砸盏的情况相对来说比较少，除非是一些特别知名的工艺大师，为了能够更好的保证自己作品的市场价值，会销毁不好的产品。但大多数的窑口出现的残次品是不会直接砸碎的，即便是完全变形开裂的残次品，也还具有其他使用功能。比如，用于室内装修装饰、用作绿植的花盆、放在鱼缸里作为摆件，甚至喂猫喂鸟的器物，都是物尽其用，并不会全部砸碎。毕竟烧制建盏是需要成本投入的，直播中所说的龙窑柴烧，烧制一窑仅仅是作为燃料的松木和松根就要花费万元以上，因此每一件烧出来的建盏都是要核算成本的。”

  从事茶具销售的主播小祥，在某电子商务平台经营微瑕茶具已经有三年的时间，在直播中他经常重复的话就是“微瑕品不影响正常使用”“便宜又实惠”。小祥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表示，微瑕的瓷器并不可能影响日常使用，一些瑕疵比较大的产品还能够最终靠后期的二次打磨进行修正，但价格却相当于完美级别产品的1折—3折左右，很具有性价比。“几个芝麻大小的黑点，一个蚂蚁大小的裂纹，能影响到你喝水吗？不能！茶道说到底，不就是心平气和地倒茶嘛！”

  采访中，一位参展大师向记者透露：“在我们这个行业，很多大师日常使用的茶盏，就是自己窑口烧制出的微瑕品。这些瑕疵的茶盏，通过茶水的滋润和日常的使用，依旧可以呈现出彩虹一样的光泽与油润细腻的玉质感。在创作者的眼中，每一件瓷器都像是自己的孩子，每一件瓷器都包含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共同孕育。珍惜每一件瓷器，发现残缺中的美，从残缺中总结、提升自身的工艺技能，这才是真正‘陶瓷人’的匠人精神。”

  记者在某电子商务平台对于“开窑砸盏”的直播形式向官方客服进行咨询。该平台客服答复称：“如果消费者受到消费欺诈能够最终靠平台积极维权，平台也会对商家进行一定的惩处。但是，目前仅凭直播的销售形式，还不能明确判断商家是否涉嫌消费欺诈和直播违规。”

  采访中，一位大师表示，“开窑砸盏”这种直播在当地都是公司化运营的，直播运营和建盏烧制属于两个行业门类，“正门”和“偏门”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虽然人家卖货用了套路，但是也没违法，我们行业内部即便对这种事情嗤之以鼻，但也没理由对人家的直播活动进行干预。”

  栢舟律师事务所律师孙发耀在接受记者正常采访时表示，如果商家销售的陶瓷产品存在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行为，就已经涉嫌消费欺诈。同时，孙发耀提醒消费者，在网购中应尽量保存交易记录等相关证据，有利于更有效地进行维权。消费者若遇到消费欺诈的行为应主动维权，积极保护自身的消费权益不被侵害，也能够最终靠电子商务平台投诉，拨打有关部门维权电话进行投诉或直接向当地消费者协会投诉。如果涉及重大财产损失，或者是投诉反馈结果不满意，消费者还能够最终靠民事诉讼、网上报案的形式进行维权。

  有业内人士表示，消费者通过线上渠道购买贵重瓷器和艺术品的时候肯定要慎重。“因为大多数陶瓷产品不具有明确的价值判断依据，不像贵金属和宝玉石产品，能够最终靠正规的鉴定渠道，获得作为消费权益维护的直观依据。陶瓷艺术品的溢价率往往取决于消费群体对于产品价值的个人认知。一件瓷器在收藏家眼中可能是举世罕见的绝世珍品，也可以是普通百姓家里喂鸡的食盆。茶盏的工艺价值和市场价值需要综合的评判，甚至不同的鉴定机构的检验判定的结论都不一致。因此，传统消费认知中的‘真假贵贱’，在很多艺术品消费的领域里是不成立的，一旦遇到消费欺诈，后续的维权、鉴定、估价、举证都很复杂。”该人士表示。

  在日前结束的第二届中国工艺美术博览会上，记者带着这样的一个问题向多个陶瓷产区的参展商和多位省、市级工艺美术大师进行现场求证。

  采访中，记者看出“开窑砸盏”这种直播形式，在业内早已成为了“不公开的秘密”。一位参展工坊的负责人激动地对记者说：“那些东西和我们建阳建盏就没有关系，和龙窑柴烧也没关系！”

  一位省级陶瓷大师从陶瓷烧制工艺的角度，对于“开窑砸盏”提出了质疑。他表示：“首先，消费者要明白，精品建盏的成品率极低，不可能在网上批量销售。第二，任何一种瓷器品类都需要不同的烧制工艺，直播中一套匣钵中既有青瓷又有黑瓷还有青花瓷，这是现有瓷器烧制工艺所不能够达到的。就比如，一个锅里不可能同时煮出几个口味的食品，不同食材成熟的时间也是不一样的。第三，有些瓷器的烧制工艺有必要进行多次烧制和加工，直播中那些带金银装饰、套色五彩、珐琅镶嵌的绝不会是一次烧成的。第四，龙窑柴烧是最原始的陶瓷烧造技艺，出窑的产品颜色温润古朴，而那些明晃晃的纯金色、镜面五彩色的瓷器，是龙窑柴烧工艺不可能实现的，如果有的话，那这位匠人绝对可以称得上‘世界级’甚至是‘宇宙级’的陶瓷烧造大师了。”

  那么，直播中砸的盏究竟是哪里来的？在记者再三追问下，一位参展商透露了直播中的茶盏来源。“直播中被砸的茶盏大多数是从德化各大陶瓷工厂，以每只0.2元至1元的价格，批量收购来的瑕疵日用瓷。以一场直播砸500个茶盏计算，直播成本也只有几百块钱，但这种‘极端’的视觉上的冲击力却能吸引大量的网友关注。同时，主播在砸盏的时候，会不间断地以超出市场行情报价的高价销售一些同样批量生产的日用瓷茶盏。行里的话叫‘拉拉扯扯’，即用小成本吸人眼球，用高价格去弥补砸盏的损失。”

  采访中，一位省级工艺美术大师感慨地对记者说：“这种营销套路一旦让我们消费者对于建盏产生误解，咱们辛辛苦苦复兴的建盏烧制技艺与建盏文化就断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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